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附注: 几个月前经历的事了,那些对话却一直记得,不代表所有湾区所以华人的生活状态,只是一部分十多年前出国的,做基础科学的人的生活侧影。

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、九十年代初的时候,国外和国内还是一个天上、一个地上。出国还是件让人艳羡的事情,中国某研究所的几个同门师兄弟分别通过不同的机会去了国外,十多二十年后又都从欧洲和美国各地辗转来到了加州的湾区,因为这里有世界上这个研究领域最大的国家实验室,也有世界上最大的码工需求地。

于是每年的圣诞节,这几个师兄弟都要聚到一起,吃顿团圆饭。当年在所里一起读研究生的毛头小伙子们,如今都人到中年,拿了博士,结了婚,有两三个孩子。女人们聚到厨房里,一边做饭,一边谈论着哪里的衣服在打折,哪个牙医收费比较便宜,哪里的钢琴老师教的仔细。男人们坐在客厅里聊天。孩子们在屋子里一趟一趟的跑上跑下。

突然门铃响了,老李一边进屋,一边解释:“来之前去看了个房子,没想到那么远,就来晚了。老张,你这个房子不错啊?”

老张叹了口气:“好啥啊,不停的涨价,来的时候还月租三千,现在都涨到三千六了,我们不准备继续租下去了。对了,老王,你还住在原来那个地方么?”

一直在一旁没怎么说话的老王也开口了:“我也在找房子,我妈过段时间要过来帮我们带孩子,我现在那房子太小了,老人来挤着太憋屈。”

一阵沉默,老陈对着在身边坐下的老李说:“你们实验室老板最近funding怎么样,我之前做的那个课题快没钱了,老板的proposal又还没信儿。不知道这个组还能呆多久。”老李说回去帮忙问问。老张也说:“我回公司帮你打听打听,不过前段时间刚裁过员,很多职位都要求绿卡。”

又是一阵沉默,老李突然冒了一句“你们听说了吗,以前在我们隔壁实验室的丁小四,现在在所里当所长了。”于是突然间气氛变得热烈起来,大家纷纷开始爆料,当年所里那个混的不怎么样的谁谁谁,现在在国内早是正教授了,每年拿着多少多少的研究经费。那个现在在国内风光的不得了的XXX项目首席科学家,当年也就那个熊样,出国申请都没学校要,要不是我们这帮人都出国了,哪轮的到他的份。” “ ……”

我一边包着饺子,一边伸长脖子听着男人们讲的学术八卦。老张的老婆刘姨看我听得起劲,说:“这些他们以前所里人的事儿了,他们每年见面都翻来覆去的讲,都是一样的故事,我听得都起老茧了。他们呀,就像一群不得志的才子,好像要是当年不出国,现在个个都是所长了。”一旁老王的老婆笑了:“他们爱说就说呗,平时在实验室和公司那个压抑的,就靠现在发泄发泄呢。”

其实刘姨自己也不是没有抱怨,当年她在国内眼看就快评上副教授了,还是跟丈夫一起出了国。现在仍然做着博后,这是呆的第四个实验室了,自己年龄比老板都大了。用她自己的话说,自从生了老二,心思就都放在两个孩子上了。事业上也没啥指望了,帮老板做实验, 挣钱养家而已。养两个十多岁的孩子,正是花钱的时候,这边华人的孩子都比着比着学各种才艺,自家小孩也不能不学,各种才艺家教开销也很大。虽然吃穿不愁,但生活也并不宽裕,中午仍然是从家带饭,平时攒各种coupon折扣券。她说自己姐姐、姐夫从国内到美国出差,看他们出手比自己大方多了。那些平时自己都舍不得买的衣服,他们一买就是好多件。这些年一直在搬家,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,一个实验室到另一个实验室。没有归宿感,总感觉是别人的国家。用她老公的话来说,是每天路过了美国。在单位一堆中国同事,大家也都说着中文。回到家里看着大陆或者台湾的电视节目。唯有孩子是美国的,和孩子说话用中文,孩子用英文回答。孩子永远觉得汉堡热狗比自家做的中国菜好吃。

现在这样的生活,也许并不比当年他们出国时候想象的差:一个民主自由的国家,人有尊严的活着。只是中国的变化远比他们当年想象的快,或者说是一小部分人富起来的速度远比他们想象的快,而他们也本来是可以属于这一小部分人的。

写于2012-4-2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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潘文颖

潘文颖

24篇文章 3年前更新

斯坦福大学生物工程博士,硅谷生活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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